一人于国,

    似滴水之于碧海;

    无用矣?

    一人于国,

    似滴水之于刻漏;

    大用矣!

    ——《滴水颂》

    兴庆五年。

    夏。

    国子监南学。

    风吹蝉鸣,池水粼粼。

    “今日习这篇《滴水颂》。”讲案后的夫子,捋了捋自己的长冉,缓缓道:“此颂词为今上所做,今上年少初初继位,便做此词……”

    夫子的滔滔不绝配上阵阵蝉鸣,简直是夏日午后最好的助眠曲。

    学堂后座的几名少年,点头似鸡啄,昏昏欲睡的。而最角落的一个少年,仗着有前排地遮挡,头伏在案几上,已经去会了周公。

    “唰~”

    一个纸团从旁侧袭来,正正砸在了少年的头上。

    少年猛然惊醒,直直站起身,不曾看清楚状况,便先鞠了一礼,口中喃喃:“送夫子。”

    静……

    无尽的安静……

    这一瞬的静谧,令少年觉出了不对。

    还没抬头,就听到了满室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抬起头,迎着同窗的嘲笑声,看见了夫子沉黑的脸,在心底斥骂了一声,正欲向夫子道个歉。

    夫子却先出了声:“凤不悔,你来说说此词有何含义?”

    凤不悔虽然睡得沉稳,但是睡前却听到了夫子今日讲的是《滴水颂》。好巧不巧,这篇词他父亲时常会读,还会抄写。

    他实在是见过太多遍了,不然他也不会睡得如此心安理得。

    “回夫子,这是今上把黎民比作滴水。”凤不悔说着父亲讲给他的话:“把国家比作刻漏,每一滴水对于刻漏而言,都很重要,今上心怀万民,是为国之大幸也。”

    凤不悔照搬原句答完,还不忘恭维一把:“有这样的圣上,做我大郯的帝皇,学生觉得生而逢时。”

    “坐吧。”

    凤不悔却依旧站着,没有坐下,夫子虽然不追究了,但是他可不想放过那个扔纸团的人。

    “不瞒夫子,学生前几日便读过这篇词。”凤不悔拱手说道:“是和颜棠一起读的,只是她和我有着不同的见解。”

    “哦~”

    这位夫子最愿意学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凤不悔倒要看看颜棠怎么办,侧头看了看隔栏那侧的女学子席,冲着坐在最后排的颜棠吐了吐舌头。

    讲案后的夫子也看了过来:“那颜棠来讲讲,你的论述。”

    “喏。”女学子最后座的一个微胖少女微微颔首,应道:“回夫子,颜棠以为此词确实是一篇表达爱民的词。”

    夫子捋了捋长冉,说道:“这与凤不悔说的并无不同。”

    “是无不同,只是学生以为这是其一,还有其二。”颜棠低了低头:“只是怕见识浅薄,唐突了先生。”

    “但讲无妨。”

    颜棠得了应许,微微顿了顿才轻声道:“学生以为‘国’字,亦可以解作‘国君’;也许…有一个人,对于国君而言,是滴水之于刻漏。”

    “嗯?”讲案后的夫子正了正身子:“这种解法老朽还是第一次听到。”

    “让先生见笑了。”

    “哈哈~”夫子微笑两声:“若是他国之君所作,老朽且须思量一番。偏此词乃今上所作,倒也可能真有此意。”

    颜棠倏然挺起身:“先生当真如此认为?”

    “为何不可?”夫子道:“博爱为大仁,专情为长信;人人皆有之,人人可有之。”

    “哼~”

    这边的凤不悔轻哼一声,竟是叫她答了上来。

    本来想放过他的夫子听见动静,出言道:“凤生可是欲辩驳一番?老朽愿意一听。”

    “啊~”怎么又是自己:“学生没有。”

    “那便坐吧。”

    “喏。”

    只是凤不悔还没完全坐下,便又听到夫子说:“堂上睡觉。回去将《滴水颂》抄五十遍,明日交上来。”

    凤不悔:“……喏。”

    而此刻。

    南学窗外。

    正立着两个人,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着圆领月白山水纹常服,只是不知为何,额头坠着一块女子才会用的红色额坠。男子面貌俊逸,眉眼尤其狭长深邃,似华似画;只是眼尾下端泛着一抹红色,单单看眼神带着些阴郁,却因为额坠地衬托,郁气不显,只留满目深情。

    “陛下,不进去了?”旁边穿着内侍服的宫人轻声问道。

    “嗯。”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眨了眨眼,回过神,问道:“那是谁?”

    河清顺着圣上的目光看过去,低头答道:“凤家养子,凤不悔。”

    “他都这么大了?”

    河清没有应答,圣上这句话根本不需要回答。

    果然,男人说完,又朝窗内看了一眼,便转身往回走了。

    河清躬身跟在男人身后。

    不听不问,多思多学。

    这是河清给自己的忠告,圣上虽然只继位了五年,手段却不似先帝温和。

    先帝不敢动的,他动了;先帝不敢改的,他也改了。

    更确切的说,是大郯朝好几任帝皇想做但不敢做的许多事,这位圣上都做了,甚至有些已经完成了。

    更有民间狂士言:区区五年之浓墨,胜过郯朝两百年。

    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受命于天、顺应下民的天子。

    只是对于他们这种近身伺候的人来说,却不免带上些提心吊胆。

    圣上其人,做人与做事一样,律己克正,不偏不向。他们做事须得慎之又慎,一旦出了差错,圣上可不会念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

    正走在前面的人,不会知道一个宫人正在想什么。

    男人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篇《滴水颂》。这段颂词后半句是他作的,前半句却不是,前半句是他听来的。

    安京城墙高四丈,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真有人会傻到从那么高的城上跳下来。

    那天的天气他记不清了,可能是大雨吧。

    有一个人,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红衣翩跹,他被困在百步之外,不得靠近,她躺在城墙跟下,挣扎匍匐。

    一百步能有多长?

    他却走了三天。

    等他走到,城墙根下只剩下一具一动不动的身体和一卷藏在身下沾满鲜血的诏书。

    他依稀听见她的声音从三天前传来:“一人于国,似滴水之于碧海,无用矣……”

    怎么会无用呢?

    一人于国,当似滴水之于刻漏啊。

    ……

    “咚~”

    “咚~”

    “咚~”

    两人回到宣政殿,宣政殿的侧边摆着一套巨大的漆金雕花鸟纹水钟,正尽职尽责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男人坐回自己的位置,提笔开始批阅。河清轻声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一切和过去五年没有什么不同,在既定的时间,做着既定的事。

    就像那架刻漏,不停不歇。

    “吧嗒~”

    嗯?

    河清微微抬头。

    居然是一滴墨落到了奏表上,迅速扫了眼奏表的颜色。

    还好只是本问安折,这种折子沾些污迹倒是无伤大雅,只是收到回折的人怕是要心慌一段日子了。

    河清从腰间抽了块干净的布巾,询问道:“圣上?”

    男人随手递了过来。

    河清捧着奏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还是他伺候这么多年,圣上头一次污了折子。

    今天还破天荒地去了趟国子监,他总觉得今日的圣上有些许不同,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低头擦着污迹,不免会看到奏表上的内容,是某位夫人赞誉陛下建立了女学,自己的女儿才能入了国子监读书。

    遣词小心谨慎,只稍稍提了提女儿,便说起了其他事。

    在圣上身边伺候多年,河清也涨了不少见识,只怕这篇折子上最重要的就是这两句。

    出了国丧的那年,劝谏纳妃选秀的折子,整车的往宫里送。

    圣上全部挑了出来,无论职位高低,全部收拾了一番;并下了明令,但凡上书表纳妃事宜的官员,均罚俸半年,停职三月。

    罚些薪俸,对安京城的多数官员们倒是无碍,不过上位初更,圣心难测,官场多竞争,稍不留神,停职三月可能就会变成停职经年。

    倒也是有一些头铁的汉子,非要以身试法,只是现在人已经离京万里了。

    这件事在明面上就这样沉寂了下去。

    但刀枪|刺不破的宫门,总也不能拒绝年节时礼的问候吧。

    而这些问安奏表,除了些亲眷重臣的需要圣上亲自审阅,大多数都不会呈递御前,表里夹带的这些“私货”,圣上从来都当作看不见。

    今天却不知为何晃了神。

    河清想着,圣上今年也不小了,总不能就这样七情六欲都不沾,做一个真圣人吧。

    许是圣上心意有些许动摇了?

    迅速处理好污迹,递了上去,挥去了心中的想法,圣上的心思岂是他能猜的?放好奏表,趁收手时顺便瞄了一眼。

    河清就发现了今日的第三个怪异之处,圣上竟开始定定地盯着那个水钟,一眨不眨。

    今日这是怎么了?

    “河清。”

    “奴婢在。”河清迅速回神。

    “去看看那钟,方才好像漏了一滴水。”

    “喏。”

    河清躬身退下,向着水钟走去,这钟专门派了司时女官看管,所有的异常都会被记录在册。

    河清走到钟边,正准备招女官来询问一番。

    殿门口却急匆匆地冲进来了一个内侍,气还没喘匀,磕头便报:

    “禀…禀圣上,皇后…皇后醒了!”

    殿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醒了???

    皇后醒了???

    一个睡了五年的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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