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于国……”

    “咱们下面见……”

    “不换……”

    ……

    凤不换眼前一片纷杂,记忆混着梦境杂乱无章的从脑中涌出。

    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独坐高台,欣赏着这出荒诞诡谲的戏。

    戏台之上,形态万千。

    救世之神女,食人之罗刹;残破屋舍,金玉环钗;腥红满沟渠,甜汁溢盏杯……

    一幕幕毫无秩序的画面,一刻不停的轮番上演。

    凤不换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些画面,只是毫无作用,再睁眼时,依旧是这些飘忽无序的荒诞场景。

    凤不换索性不再睁眼,想任它去,但耳边嗡杂吵闹的声音却更清晰了。

    躲又躲不掉,凤不换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幺幺…”

    此时,一声低哑的轻唤如清风一般,柔柔地传入了凤不换的耳中,避过所有的嘈杂,坚定地向她而来。

    幺幺?

    是在叫谁?

    凤不换凝神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过之后,耳边的嘈杂声倒是弱了不少。

    凤不换再次睁眼,虚无缥缈得诡谲画面逐渐消散,随之而来得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金色,光晕婆娑,波光细闪。

    凤不换盯着金色的帐顶一动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平躺着。

    距离醒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只是原本她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被人从国公府掳走的,不曾想自己竟是睡了整整五年。

    虽然两个月来,时醒时睡,但因着宝玉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倒是叫凤不换稍微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如今是兴庆五年,新帝登基,更改年号是惯例了。

    听宝玉的意思,她睡过去得便是这五年,一说起五年前,宝玉就打开了话匣子。

    “那肃王带兵闯入宫中,不知为何,就建议先皇迁都,先皇不愿,就只耽搁了那么一两日,谁知安京城便被围了起来……”

    那时,安京城里的人才知道,安京外的很多地方朝廷都已经使唤不动了,郯朝名将单六安带兵一路北上,说是“替君分忧,清缴逆王”。

    一代名将就这么顶着个某须有的名头,反了。

    说起这单六安的成名史,还要从建历一十五年说起。

    郯朝太|祖因是马上得的天下,害怕自己的子孙安于享乐,临终前留了遗诏,言秦氏子孙如有战争,必须得亲上战场。

    太宗继位后,更是将此奉为铁律,带着兄弟子侄共同抵抗外敌。等到战争结束,天下安定了,太宗也只剩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

    郯朝延续了两百年,后宫也从不缺美人,但不知为何,子嗣一直不丰,其中耕耘得最勤恳的圣上,也仅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等到边疆有战,皇子出征,最后也只剩下了三个。

    等到了先皇惠文帝这一代,皇室的子嗣也没丰盈多少。惠文帝自己仅有两个儿子。一个刚长到十岁上,偷溜出去看西域进贡的烈马,无人看护,突然被马踢了一脚,便没了性命。仅剩得那一个,那真是当宝贝一样供着养起来的。

    堪堪满了六岁,赐了大名,便封了太子,平安无事养到了十五。

    直到建历一十五年,彼时平卢节度使单六安给惠文帝递了一封告密信,谏言卢陇节度使私通契丹,意图谋反,天子大惊。

    刚好前来请安的太子,见惠文帝神色有异,几番询问之下,得知此事。当即跪地自请前去监察,少年郎满脸愤愤,直道是绝不会让先祖们一刀一枪拼来的江山,落于外敌之手。

    惠文帝哪里敢放他出去,只说让他先回东宫去,此事还待商议,毕竟是当了快十年的太子,岂会不知惠文帝的意思,但郯朝历任一十三君几十个儿郎,哪个不是在战场上至少滚过一圈的,凭什么自己就要当那只笼中雀?

    少年表面应了下来,但等回了东宫,却立即点了人马,留了书信,使了些手段,当晚便出了安京城。

    等惠文帝第二日发现时,直接软了腿,随即命近卫去追。

    郯朝储君失踪的消息令整个皇宫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直到一个半月后,卢陇节度使上了奏章,奏告圣上,在卢陇治下的岭津府见到了太子殿下,问询圣上的意思。

    惠文帝不敢耽搁,令卢陇节度使速速派兵马护送太子回京,并特点了肃王率一千禁卫军去北境迎接太子回京。

    只是,万般皆是命。

    上天终究没有偏爱秦姓儿郎。

    半月后,肃王匆匆归来,满身狼狈地进了宣政殿,直接向着惠文帝趴跪了下来。

    后来,一向勤勉的惠文帝停朝半月,独自住在东宫,谁来都不见。直到第十六日大朝会上,才终于露了面。

    宣布了太子失踪的消息,斥责契丹狼子野心,觊觎大郯之地,刺杀郯朝太子,至其下落不明,卢陇节度使护送太子不利,撤卢陇节度使之职,并将卢陇节度使辖下的幽州一十三府一分为二,划入邻近的振武节度使及平卢节度使辖下。

    随后连下数道圣旨。

    一令平卢节度使单六安出兵契丹,二令振武节度使配合平卢节度使出兵契丹,三则命使去契丹周边的郯朝附属国商谈,望他们与郯朝合力攻打契丹。

    随后惠文帝对于此战,大开方便之门,调兵遣将,拨款运粮,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可以说是无所不应。

    如此三年,偌大的契丹失了一大半的土地,退守辽河以东,郯朝的赋税也在这三年间调了又调,兵役征了一轮又一轮。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只是这百万之“尸”,有多少是敌人的?又有多少是自家的儿郎?

    随着契丹王位的更替,这场战争才有了转机。

    契丹的新单于刚刚即位,第一件事便是派遣使节前来和谈。郯朝推拒了几番,做足了战胜国的样子,这才勉强同意了停战和谈。

    而惠文帝在这三年间,也在不断地寻找太子的踪迹,但终究只得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建历一十八年,为了安抚朝堂以及宗室,在与契丹和谈之际,这位痛失爱子的帝皇也终于松了口,让宗正寺在皇室挑选适龄儿郎入安京城,查验资质,考校品行,用以选出新的太子。

    这倒不是郯朝皇室第一次推选宗室子任太子了,毕竟皇室向来子嗣不丰,又有很多不能长成,是以宗正寺倒是有例可循,很快便推了六个人上来,最小的刚满六岁,最大的已经快十八岁了。

    惠文帝按照年龄的不同,给他们派发了不同的事情,最大的那个甚至被塞到了谈判队伍里,惠文帝没说让他去做什么,只是塞了进去。

    如此过了三月,惠文帝除了宗正寺给这六人安排的课业外,总是想起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大到朝会议事,小到瓜果酒食,不拘固定的题目,只是随心而为。

    而后突然在八月十五中秋宫宴上,颁了一张圣旨。

    “惟尔黔州都督怀王之独子晏,宣慈惠和,睿哲恭懿,克正守礼,律修六德……特赐“九”字,更名为“九晏”,命尔为皇太子……克念尔祖宗,以宁我宗社。”

    彼时惠文帝年不过四十有八,众人都觉得圣上会选个小些的孩子,好培养感情,教授为君之道、为子之道。

    却不想圣上竟选了最大的那一个。

    年龄上,便也就不说了,只是这怀王独子秦九晏的身世,却也带着些不寻常。

    凤不换想到这里,回了神,对于这些事情,她应该记得比现在的谁都更清楚些,毕竟那场宫宴她也参加了,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旬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是对于现如今的人来说,已经是七年前的事儿了。

    初时,她听宝玉念叨着自己睡了五年,还以为现在是建厉二十三年,毕竟封太子是建厉一十八年的事情。后来才知晓,惠文帝已经驾崩了,现在是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兴庆,如今已经是兴庆五年了。

    惠文帝是在建厉二十年驾崩的,这中间的两年发生了什么,凤不换完全不记得,只从宝玉的絮叨里听出来,她似是与现在的圣上,当时的太子情投意合,是整个安京城都羡慕的神仙眷侣,惠文帝甚至给她俩赐了婚,她还做了两个月的准太子妃。

    并且在五年前的那场肃王闯宫、逆贼围城里,她甚至突破了重重包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给城外的太子秦九晏送来了继位诏书。

    后来事态平息,太子顺利继位,过了一年丧期后,新帝不听任何劝阻,执意与已经昏迷了一年的凤不换办了简单的仪式,将她捧上了皇后之位。

    凤不换深出了一口气,怎么睡觉之前她还是“安京第一贵女”,只一觉醒来,被莫名奇妙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也就算了。

    怎么还成了劳什子的皇后?

    这不是她的志向啊。

    她可是想披坚执锐,领兵遣将,做个抗击外敌的将军大元帅,怎么睡了一觉就南辕北辙了?

    纱帐外面听见吐气声的宝玉轻声问道:“娘娘可是起了?”

    说罢,撩开一条小缝,见凤不换已经醒了,这才将帘子全部拉开,勾在了两旁的银勾上。

    弯腰将凤不换扶坐起来,之后将她的腿搬到床边摆正,一边扶着她,一边给她洁面。

    两个月前,凤不换刚醒来,看到身边的一切都是懵的,躺了太久,除了头能动动,其他的地方根本不听使唤,嗓子也出不了声,也不知道当时在马车上,自己的胳膊是哪里来的力气将荷包扔出去的。

    一直过了两个礼拜,各种润嗓子的东西灌下来,凤不换才感觉自己的嗓子能用了,不过当时已经稍微了解了情况的她,却完全不想说话了,也不知道与谁说,说些什么呢?

    太医署在她醒来后也递了方子上来,派女医用药油配以特殊的手法,按了一个月,她的胳膊腿才能稍微动动,也可以坐稳当了。

    又练了一个月的抓握、踩踏,到了昨天,她才堪堪能站上一刻钟,扶着宝玉,也能摇摇晃晃地走上两步。

    虽然太医署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后定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

    但好胳膊好腿地用了十几年,突然有一天不顶事了,任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凤不换身上难受,心下也沉闷,也就一直没张过口。

    宝玉仔细地给凤不换洁完面,便松了扶着她的手,端了一旁侍女捧着的托盘上的漱茶,喂凤不换清了几遍口,而后利索地为凤不换穿好了鞋子,扶着她站了起来,为凤不换着了件形制简单的朱红色抹胸襦裙,也没梳发髻,只拿了同色的发带将她的头发在脑后束起。

    而后搀着凤不换慢慢得往外殿布好的膳桌走去。

    “娘娘,最近天气越发的热了,尚食局前几日重新排了膳谱,新进了些时兴饭食,娘娘等会儿可以尝尝。”

    只短短几步路,宝玉的嘴巴也没闲着,总要与她说些什么。

    凤不换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多数心神都放在了脚步上,虽然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宝玉的身上,但她还是觉得身子非常的重,像是以前自己夏日贪凉,游水半日之后,再次上岸的疲重。

    要不是这具身体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凤不换总以为这些人是在合起伙来诳她。

    终于到了餐桌边,凤不换立马坐了下去,就这么几步路,她的额头已经微微冒了细汗。宝玉先给她擦了擦,方才开始布菜,嘴上也不停,絮絮叨叨地给凤不换介绍着各种吃食。

    凤不换也不知道在没在听,宝玉布什么,她便拿着个勺子接什么,等到吃了差不多了,她便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之后的一天与往常一样,宝玉继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时搀着她站一站,走上几步,下午来了医官为她做了按摩,一直到了晚上,凤不换都躺在了床上,才微微皱起了眉。

    人呢?

    凤不换正想着,寝殿门口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来人没有点灯,也不出声,径直走到了凤不换的床前,安静地站了片刻。

    而后轻轻撩开纱帐,径自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凤不换睁开眼睛,等了良久,等到身边的人呼吸都要变得平稳了,终是下定了决心,舔了舔唇,动着长久未用的嗓子,轻轻哑哑地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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