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弗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尚服局那边的人就到了殿外。
凤不换正想将人宣进来，却突然想起了一旁正在处理奏章的秦九晏。
眼神往桌案那边去了去，只见郯朝的皇帝陛下依旧坐得八风不动，只专心致志地做着该做的事儿。
凤不换看着桌案后的人眨了几下眼睛，随后回过头，抬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看了看，毕竟是要选新的宫侍服，院里满满当当地立着不少人，等会儿她们进来了，还要给她介绍料子和样式，定然不会很安静。
但是看了眼院中热气蒸腾的汉白玉石板，凤不换也不想一群女官顶着这样的日头给她回话，她虽身体还弱些，但眼神倒是没什么问题，不知是不是长久未用的原因，她觉得好像还比以前更好了一些，远远的，她已经看见有几个女官都已经一额头的汗了。
刚才自己在冰鉴旁边待着，安弗一提起，她便允了，倒是忘了这一茬了，现在尚服局那边人都来了，也不好再折腾人回去。
于是收回手，又看向桌案那边，叫到：“陛下……”
她想问问秦九晏有没有空置的偏殿，她带着这些人去偏殿选好了。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秦九晏便抬起了头，说道：“皇后怕打扰到朕？”
“嗯。”凤不换应了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问，秦九晏那边就继续说着。
“无妨，皇后只管做自己的事，朕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情打扰到。”秦九晏说道。
说完后直接吩咐一旁的河清在他的桌案前加上一扇屏风，便低下了头，不再看凤不换，一副朕很忙，就这样决定了的模样，用笔沾了沾墨汁，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事儿了。
凤不换：“……”
罢了。
秦九晏自己都不在意，她在意个什么劲儿。
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向秦九晏提搬去皇后寝宫比较合适，一边看着河清带人摆屏风。
以前她没醒也就罢了，现在两人还同住一个宫室，显见着就有些不方便。
河清那边的屏风刚落定，凤不换就赶紧让安弗去宣人进来了。
先进来了两个品级较高的女官给凤不换屈膝见了礼，之后这两个女官才指挥着外面的侍人们，陆续将各种箱子、架子抬进来依次摆好，等东西全部放好了，只留下了四个女官，其他的侍人就全部退了出去。
凤不换虽然以前跟着母亲来过几次内宫，但只知道内宫有六局二十四司，具体的就不大清楚了。
安弗这会儿正在旁边给她介绍着，剩下的这四个，两个是尚服局的尚服，两个是尚服局下辖司衣司的司衣。
皇宫内设有六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和尚宫局，每局都下辖四司，共二十四司。其实凤不换觉得应该有二十五司，因为还有单独的几个女官不属于六局，单设职位，专司纠察、处罚之事。
这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全是由宫女中选出，就像后妃一样，这些女官也是有品级的，比如凤不换面前站着的这四个，两个尚服就是正五品，司衣是正六品。
众人一般是以职务相称，但一些低位妃嫔，比如才人、承徽也只是正五品，宝林才正六品，更低些的御女、采女见了这些女官，也是要像那些小宫女一样，叫这些女官一声“大人”的。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宫女都怕这些女官。
外面的人大多以为皇宫里伺候的人都叫做宫女和宫人，但其实宫女宫人也有等级划分，倒是很简单，只分为一二三等。
有了等级，就叫做侍女和内侍了，安弗和宝玉就是一等侍女，这种等级和女官的品级不一样，只在妃嫔的殿内有用，主要是为了区分近身宫女和杂役宫女的不同。
按照后宫妃嫔的品级高低，她们能使用的侍女内侍的等级、数量也不相同。
而这些侍女内侍们虽然没有品级在身，但很多女官可是不敢在他们面前摆谱的，尤其是皇后宫里的人，平日里更是被她们捧着。
毕竟皇后可是超品，掌凤印，制规矩，可定生死。
宫内女官们的前途，皇后的一句话，大多时候比圣上的话还管用。
若是她们不小心惹到了皇后的近身人，人家去皇后面前念叨上几句，她们可就不一定能过的这么舒服了。
安弗介绍完，就看向凤不换问道：“娘娘，开始吗？”
凤不换看着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抹了的汗，倒是没让立刻开始，而是招手叫一旁的小侍女端了凉茶来，给几人一人倒了一杯。
见她们只捧着杯子也不敢喝，凤不换说道：“先喝杯茶吧，今天日头热，诸位过来一趟也辛苦了。”
最前面站着的丘尚服听见她的话，连忙屈膝对着凤不换行了个礼，答道：“喏，多谢皇后娘娘。”
然后才端着杯子几口饮尽，她虽位居尚服，但夏日里也很少见到冰，这特意冰过的茶一下肚，就觉得刚刚热出的暑气一下了散了个干净。
剩下的三人也学着丘尚服屈膝行礼，然后饮了茶。
凤不换看见这个礼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昨天和今天，安弗给她行了好几个大礼，她还以为是礼节改了，她记得郯朝对于礼节一直是重而不重，重视礼节但不重大礼，除非犯了国法，要不就算是平头百姓见了官也不用行跪拜之礼。
这是郯朝太|祖定下的规矩。
今天早上紫宸殿中的人，初次面见皇后，也是行大礼以示拜服。
但刚刚这四个人进来给她见礼都只是屈膝，凤不换才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想着安弗以前是罪臣之女，可能被掖庭局那边调|教过，所以礼就重了些，现在便罢了，要是搬去了皇后寝宫那边，还是需要给她说说。
下面几人饮完了茶，放下杯子，请示了凤不换，就开始动作起来。
凤不换看见丘尚服从打开的几个箱子里挑出了几本册子。
不是普通的书册，而是由各种布料装订而成的册子，基本按照颜色划分，一种颜色一本，也有几本看着是特殊的料子。
凤不换直了直身子，来了兴致，这看着倒是个好法子，以前国公府选料子的时候，布店都是搬来一匹匹的布料，满满当当地能摆上一院子，这样看着倒是方便了许多。
丘尚服第一个递上来的就是各种样式的红色。
凤不换微微挑了挑眉，看样子这是专门打听过自己的喜好了。
安弗本来上手去接，凤不换挥手止了，自己接了过来，慢慢地翻着。
打开来才发现不止是各种布料装订到了一起，每一个布页中间还有一页纸，一列列工整的小字细细地记着布匹的名字、产地、数量、何时进库、所放的位置等等，非常详尽。
本想介绍几句的丘尚服，发现凤不换看纸页比看布页还仔细，心下微忐，但想了想刚下肚的那杯凉茶，到底还是出了声：“娘娘容禀。”
“怎么了？”凤不换没抬头，随口问道。
“原是该搬布料过来的，只是娘娘宫里的安弗今日来的突然，尚服局这边没有准备，又怕误了娘娘的事情，奴婢便自作主张先拿了这些过来。”丘尚服解释道：“这是司衣司的一个女史为了方便管理库房，拿平日里用剩下的边角料裁着做出来的，奴婢想着料子都一样，娘娘用这个看还能更方便些，要是娘娘看着有合适的了，奴婢再去搬整匹的来。”
“好。”凤不换道。
连着看了好几页纸，发现记得都差不多，确实只是一些掌管仓库要记得东西。
丘尚服听凤不换的语气没有怪罪的意思，松了一口气，她也是在一次无意中发现有一个女史在偷偷地收集这些布料，虽说只是些边角料，但宫中的东西都有定数，她不知这个女史想做什么，就特意问了问。
听了那个女史的想法，她也觉得如果这样做会很方便，就同意了，还帮着她四处问了问，没过多久那个女史就把这些册子做了出来，之后她们再去库里拿料子，就方便了许多。
今日安弗突然过来，她吓了一跳，本来急急地就要去库房搬布料，到了之后那个女史却问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将这些册子拿去，她想了想也是，反正都是一样的料子，将这些册子搬过去只需要几个人，要是将册子上的布料全搬过去，那可是需几十个人，还得搬上很久。
她来的路上还怕皇后怪罪，进来之后倒是放下了心，一个会特意给她们赐凉茶的人，应该也不会介意她们用一个更方便的法子。
凤不换没一会儿便看完了这本册子，选出来了六种，丘尚服立马递过来了另外一本，不过两刻钟，凤不换就选完了，总共选出来了三十几种，丘尚服一一记了下来，亲自带着人去库房取了。
见人出去了，凤不换往后靠了靠，用手指轻轻点着腿上放着的一本摊开的册子，这本是各式绿色的布料，翻开那页纸上写着：颜色石青。
刚刚突然看到这本册子，凤不换才想起来，当时她在马车上一扫而过，那个绑匪的衣摆好像就是这个颜色，上面还有些白色的纹样，她总觉得这个样式的衣裳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娘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凤不换的耳边突然有人悄声问道。
凤不换偏头扫了一眼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的人，正是宝玉。
这是发现自己不理她了？
她俩自小一起长大，宝玉性子粗，小时候宝玉要是做了什么她不喜欢的事情，她要是直接告诉宝玉，宝玉过两天就会忘记，下一次还是会做；但要是她因为这件事开始不理她，没几日宝玉就会自己想明白，而且再也不会去做那件事。
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后来长大了，相处的久了，也很久没用过了。
因着昨天晚膳的事情，她从今早开始就刻意远着宝玉，本以为这傻姑娘最早也得是明天才会想明白，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竟然不到半日，就知道悄悄凑到她跟前说话了。
凤不换轻笑了一声，也悄声回到：“没有，怎么了？”
宝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姐，国子监的学子服便是这个颜色，小姐以前读过国子监。”
她以前还读过国子监？
她记得国子监不招收女子啊？
宝玉见凤不换皱眉，又悄悄说道：“小姐，宝玉昨天是习惯了，一下没改过来，宝玉只会是小姐一个人的宝玉。”
凤不换本来还在想国子监，但听见这话，一下子笑出了声。
怎么一觉醒来，她觉得身边的人说话都愈发大胆热情了？
听听，“妾身只会是郎君一个人的”，这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台词吗？
她闷闷地笑着，轻轻戳了戳宝玉脸颊上的窝窝。
心下带上几分愉悦。
不管睡了多久，她该有的一切都还在等着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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